癌症是匍匐在生命之上的山丘。有时碎石毫无预兆地滚落，敲击大地脉搏，一次、又一次，直到一切终结，只留下一层厚重的、化不开的白雪。

　　想起外公。他在抗癌三年后去世，而这也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了。那三年内我几乎不曾听过有关病情的讨论，似乎所有人都对那个字讳莫如深。回到老家，外公就在院子里的阳光房坐着，戴那顶灰色棉质前进帽，老花镜架在鼻尖、手里摊着张大报纸，我走过去时他就会笑着分我一份，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摆在我们之间，一切都温吞吞的，在午后暖阳里发酵。

　　然而死亡就像附着在空气里的灰尘，堆集起来，截断呼吸，一点点朦胧你清晰的视线，一点点坍塌进无边的黑夜，到了事态薄如蝉翼的时刻，你知道一切只会向更坏处发展，但你只能选择转移注意力，否则那个词就会吞噬你，连同回忆一起打湿。

　　最后一次见外公是在医院，我几乎认不出那个被白色包围的枯瘦人形，只觉得好痛，插管、化疗、癌扩散。病痛怎会把人折磨至此，连人的模样都被抹尽，无法进食、无法说话。外婆和母亲在窗边小声地说着什么，我转过头去，憋着泪却已经泣不成声。

　　几天后，那团搁置在不远处的黑雾，那个我从未触碰过的世界，径直向我逼近，而我无处躲藏。那段日子闻起来有一股旧屋衣柜里的樟脑丸气味，朦胧的天蓝色蚊帐、深红色木地板吱呀作响。

　　最后的时刻比想象中轻盈，外公在家中躺了几十年的床上睡去，一切就这样平静地发生。时间在宇宙中兜转，我们也只是风刮过这片土地时遗留的印记，凝结成碎片，不断回响、碰撞、经历各种意义上的消亡。逝去的人已逝去，像过了保质期的食物、在冰箱放久了的海鲜，即使再坚硬的石块也会一点点被风剥雨蚀，只是属于人类的时间实在太短，短到还来不及准备好告别，死亡就像一根横梁从天而降。

　　站在时间的另一边，拿起盛满回忆的笔书写。每每想起外公，我就会提笔给他写信，甚至佯装他还健在，还在院子里懒洋洋摇着躺椅。我用这种拙劣的方式续写他的生命，我知道我需要去写，也只有书写，才能将那些注定会消逝的，以一种永恒的方式保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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